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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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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喻霧腦子嗡了一下。

什麽叫“但我能沾”, 是他願意,還是他可以,還是全都是?

他在八角籠裏被陪練一拳掄在太陽穴的時候都沒這麽明顯的嗡鳴, 像耳鳴,不對,像有人用一根八尺長的針, 從他左耳捅進去,橫穿過大腦, 再從右耳捅出來。

也像是心外科醫生除顫的時候沒有喊“離床”, 喻霧在撫摸著病床結果被嗡地來了那麽一下子。

他定定地看著謝心洲, 自己聽他這四個字說出來的瞬間,感覺死而覆生生又死,來了十好幾次。可反觀謝心洲,他平鋪直敘, 只是說出了這四個字而已。

一個驚天動地,一個無聲無息。

謝心洲還扶著冰袋,大約是扶了太久, 手酸, 松動了些。喻霧直接按住他手背, 問他:“舉累了嗎?”

“有點。”

喻霧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:“你今天怎麽傍晚就洗澡了?”

“抽煙了。”謝心洲像每天醒來喝一杯吐真劑一樣。

喻霧扶著他手背貼在自己的臉, 接著手指嵌入他指縫,帶著他的手從顴骨向下, 將冰袋敷在下頜。

“你不想我聞到煙味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喻霧以為他會隨心隨意輕描淡寫一句“不知道”, 沒有抱任何希望, 不強求樹脂娃娃給他任何固定模式之外的反饋。

可謝心洲說:“因為你看上去不喜歡。”

地暖讓這間房子溫暖如春, 冰袋悄然融化,融出來的一些水, 潤在兩個人的指間。

坦白講喻霧這時候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,因為他自己聽了這句話,彎唇笑起來,笑得那叫一個甜,又甜又乖。

喻霧很容易滿足,一點點愛撫能讓他活很久,他不在乎謝心洲是不是真心的,就像高二那年,但凡他媽媽騙他一句“其實媽媽很愛你”,喻霧也不會摔門離開。

他很好哄的,大概是年紀不大吧,笑起來也很甜,而且純粹。喻霧沒覺得自己是個缺愛的人,因為他自認是個足夠勇敢的人,是格鬥場八角籠賜予他勇氣和生命——這沒誇張,他沒地方住的時候就睡在八角籠裏,像古羅馬被關在籠子裏的野獸,等著人類勇士一個個進來挑戰他,然後成為他的晚餐。

所以他不需要誰來愛他,某種意義上他和謝心洲是很像的兩個人。當然,僅限於某種意義。謝心洲實在過於極端。

兩個人沈默的對視被一通電話打斷了。

響起來的是喻霧的手機,兩個人分明什麽都沒做,但都同時下意識躲閃了一下,好像被撞見什麽不得了的場景。

謝心洲收回手,冰袋換了只手拿。喻霧的手機鈴聲是周傑倫的《七裏香》,一響就是“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”一直響到“秋刀魚的滋味,貓跟你都想了解”。

人尷尬的時候就會裝作自己很忙,謝心洲的DNA裏也有這條基礎設施,他拿著冰袋退後兩步,先扶正了茶幾上的木制人手擺件,然後去廚房拉開冰箱把冰袋放進去,又叮叮咚咚了一圈不知道在幹什麽,最後喻霧接起電話的時候,他溜進了琴房。

尹心昭打來的,因為下午那通電話喻霧沒有回給她,她真的很好奇這倆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。以至於尹總百忙之中終於在晚餐前的時間抽出了空,又打了一通過來。

喻霧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尹心昭解釋,不過尹心昭此人慣來註重效率,挑了幾個重點問題問。

——睡過了嗎?

——親嘴兒了嗎?

——談戀愛了嗎?

喻霧回答沒有、沒有、沒有,同時感嘆姐姐您這順序是不是整反了。以及雖然隔著電話,喻霧十分確信尹心昭翻了個白眼,大概就是:靠,就這?等了一下午的八卦就這?

電話掛斷後,喻霧走到琴房門口,謝心洲的門沒有完全關上,虛掩著的。他站在門口觀察了片刻,謝心洲的手在擰弦軸,拉空弦調音。這把琴的拉弦板沒有微調,他平時調音可能也就十來秒,今天不知道怎麽了,最後拿出手機調音校準。

方才冰袋捂了太久,手冷得發僵,動作遲緩,手機擱在譜架上靠著之後,攥拳又張開,試圖讓手指舒緩些。

喻霧走進來,抓住他左手,直接塞進自己衣服裏

喃諷



謝心洲還沒反應過來,冰涼的手倏然碰到溫暖的皮膚,凍得冰涼的手貼上尋常的體溫也感覺滾燙。霎時間謝心洲大腦中閃回那個雪夜,雪落進他煙灰缸裏,就像現在這樣,冰炭同爐。

謝心洲擡眼看他,看見他的白毛,看見他臉上的傷。血痕,烏青,微腫的唇角。

喻霧說:“以後少抽煙。”

“其實我……平時不抽。”

“我說以後。”喻霧說。

忽然之間謝心洲稍微有點惡趣味,於是他問:“不然呢,你揍我嗎?”

到這個時候,喻霧下午連續5小時格鬥纏繞在身上的煞氣已經消散了大半。他彎下腰,謝心洲的手還被他按在自己腹肌,他靠在謝心洲耳畔,暧昧不清地說了三個字:“何止啊。”

謝心洲稍偏過頭,臉頰和臉頰摩擦,他看見喻霧耳垂上的祖母綠耳釘。

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,牙齒已經磕到了耳釘上,謝心洲像在咬一塊糖,先是很輕地在糖上叼一下,然後將它卷進舌頭,在口腔裏讓這塊糖發散它的香甜。

人類的耳朵是脆弱又敏感的器官,垂部位分布著感覺神經,能連續奮戰5個小時的強大的搏擊手也無法抗衡。

謝心洲的舌尖碰到了他耳垂的某一塊,某一小塊皮膚,讓他通身過電、飽受煎熬。

謝心洲收回了手和唇舌,坐在他琴凳上擡頭看著喻霧。喻霧問他:“什麽感覺?”

謝心洲認真地思索,大約五六秒,似乎在組織語言。喻霧篤定他是個天才,有自毀傾向的天才。

因為謝心洲的描述出自己的感受非常實質,沒有飄忽,並不文藝,他說:“感覺……想和你在做-愛的時候抽煙。”

又來了。嗡地一聲,醫生沒有喊離床就除顫。

喻霧把他琴拿開,將琴側著放在地上,琴弓擱在琴旁邊,把他抄起腰箍起來,帶離琴房。

——坦白講,喻霧覺得如果這裏是漫畫或電視劇什麽的,這個時候他應該把謝心洲帶進臥室或者客房然後滿足他的要求。

畢竟那是自己說過的話,我喜歡你所以我滿足你的一切要求。

然而水位下降,潮汐退回大海,沙灘上的不是鬥志昂揚的武士,而是呆滯迷茫的漫畫家。喻霧把他帶去陽臺,冷空氣像餓了十天半個月的狼撲過來。

“冷靜了嗎!?”喻霧帶著怒意問他。

謝心洲呢,謝心洲嘆了口氣,無奈地嘟囔:“又生氣了……”

“我——”喻霧啞然。又生氣了,又搞這出,又出爾反爾,大概謝心洲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。

謝心洲打了個寒顫,喻霧還環著他的腰,感受到了這小幅度的哆嗦後當即心軟了。他想說先進去吧,天也黑了。

謝心洲退後了一步,從他懷抱中退出來。喻霧也調節好了自己,他確實被搞得非常痛苦,但這些痛苦是他自找的。尹心昭該說的都說了,不過尹心昭也說了……年輕人是該在感情裏吃點苦頭。

“噠。”

喻霧擡眼,謝心洲在洗衣臺前按了火機點燃一根煙,然後他捏著窗簾,從角落走到中間,又去拉另半邊窗簾。

然後謝心洲咬著煙,一雙狹長而深黑的眼看著他,問:“做嗎?”

國外藝術家有酗酒的有嗑/藥的,他們在創作不出、表達不出的時候,瘋狂用這些東西來抽打自己的神經末梢。謝心洲抽煙也是如此,但此前他甘願做一輩子尋常樂手,不再強求自己,所以抽煙抽的少。

現在不同了,出現了這樣一個人。他覺得或許可以爭取一下。

喻霧腦瓜子又“嗡”了。“做嗎”兩個字像兩顆子彈,一顆打在面門,另一顆打在後腦勺。又是一個對穿。

喻霧磕磕巴巴地退後兩步,四肢僵硬,步伐飄忽。他這會兒感覺大腦裏的所有神經條聚在一起過了個年,因為它們把自己纏成中國結了,瞬間他有無數個問題要羅列出來,這些問題你爭我搶都想第一個沖到謝心洲面前。

謝心洲夾下煙,彈了兩下煙灰,還在等他。

夜空晴了,有風鼓動著遮光簾。

終於,喻霧問:“我具備唯一性嗎?”

“當然。”謝心洲說,“你不會以為誰都可以吧,我是情感漠視我不是審美漠視。”

喻霧又問:“我具備長期性嗎?”

謝心洲點頭。

喻霧的最後一個問題已經到了嘴邊,他看著面前自毀型的天才音樂家,恐怕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性感的人。他覺得問藝術家這種問題實在是沒有意義,但不問的話,他死不瞑目。

“你會愛我嗎?”喻霧問。

他希望謝心洲像他媽媽一樣誠實。

謝心洲說:“我想試一試。因為沒有藝術家不愛自己的繆斯,你又說愛人是最簡單的。”

分明是一句情話,但被謝心洲說得像挑釁。他在對搏擊手下戰書,邀請他進入現代斯巴達競技場。

喻霧咬了咬牙:“我下樓買點東西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謝心洲說,“我想痛一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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